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並蒂痕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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並蒂痕(八)

= 第二十四章 =

夜幕降臨,晚風陣陣。

下人們如影般躬身垂眸,無聲交替更換著角落內化了的冰塊。

風卷起袖口,衣衫交疊,邊沿重合。

同時伸出的兩手又同時在將將要觸及首飾時,停下。

曾釋青略顯錯愕地轉過了頭去,虞懿行卻是在片刻的怔楞後,趁著對方卡頓的間隙,借著寬大垂落的袖口,不動聲色地將那枚白玉扳指給捏在了手心。

端著酒杯,正往嘴邊送去的三皇子也止住了動作;

連帶一旁的劉昌榮、以及鄰近的幾桌都一並註意到了這處的情形。

眾人對視一眼,就聽三皇子饒有興致地開了口,

“是什麽物件,竟能讓世子與世子妃這般默契?”

曾釋青這才回了神。

他只將視線投落到虞懿行已經捏緊了的掌心處,看樣子,並無開口回話的打算。

虞懿行見狀,沒好氣地朝著身側剜去一眼,順帶不動聲色地將那白玉扳指送進袖口暗袋。

再擡手,伸向了那支梅花簪,以及一旁配對的一套梅花耳墜。

她將兩樣物件拿起,笑意盈盈地看向曾釋青,

“不知世子是看上了哪樣物件?”

也不等對方答話,只轉過頭去,回三皇子的話,

“我瞧著這盒子內的首飾可真是樣樣都好,但因著平日裏不大帶耳飾,一時被這對梅花耳墜給引走了註意力。”

木盒子裏被細心鋪上了絨布。

先前二人擡出手去的方向,除開梅花簪、梅花耳墜,便是那個白玉扳指了。

虞懿行敢這麽說,正是因著方才那片刻,她能確定,曾釋青想拿的,是這對耳墜。

至於能帶耳墜的,不是曾釋青他本人,更不會是她這個世子妃,有的只能是——

隨著夜色漸深,三皇子府的下人們有序將園內盞盞燈燭點亮。

人影交錯過桌面,重疊成晃眼而過的錯覺,連帶著袖口處的暗袋,都被這光影淹埋。

劉昌榮將視線不動聲色地從虞懿行身上挪開,在三皇子準備開口前,難得急切地先開了口。

“這一盒首飾,便都送給世子妃罷。”

此話一出,三皇子倒是先意外地轉過了頭去;

劉昌榮迎上視線,笑得得體又自然。

“今日是世子妃第一次來王府做客,又正巧遇上了王爺得封之喜,聽說——”

視線越過,劉昌榮同虞懿行對視,

“小虞將軍為我大京打了勝仗,不日便凱旋而歸,這接二連三的喜事下,更難得的,是世子妃的喜歡。”

三皇子聽聞一楞,忽地朗笑出聲。

“是,是,還是王妃想得周到。”

說著大手一揮,下人便將木盒端放至虞懿行面前。

鄰近幾座順勢開口接話,此起彼伏的奉承之言接連遞去。

只見幾名婦人隔桌對視一眼,趁著空檔,忽將話鋒調轉,

“聽聞世子與世子妃幼時便在塞北一同長大,怎的這一去三年,連著世子妃不喜耳飾,都不知曉?”

話不落空,另一婦人笑道:

“‘一同長大’這番說辭,是否太淺?妾身可是聽說,當年虞夫人同恭王妃情同姐妹,連著三個孩兒,那都是在寺廟內一同誕下的。”

幾名世家夫人你一言,她一句,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。

“如此,世子同世子妃,也算‘雙生胎’那般的緣定了。”

此話一出,整個後花園內鴉雀無聲。

所有的視線都落到了恭王世子與世子妃這一桌,連著三皇子都放下了酒杯,好奇地看了過來。

曾釋青也不知為何,今日反常得很。

虞懿行見他一副無論誰“發難”,都不打算作回應的嘴臉,忍著氣性,蹙起了眉心。

幾指隔著袖口暗袋,輕輕摩挲起了那白玉扳指的輪廓。

曾釋青不開口,眾人便也沒有罷休的打算。

“是。”

虞懿行大方一笑,迎上星火濺開般的目光,

“不過那時尚年幼,後來——世子又同王爺王妃回了京,不曾想,日後還能有這番交集。”

劉昌榮點了點頭,舉了舉杯,朗聲開口,

“說到底呀,都是咱們陛下這鴛鴦譜,‘點’得好。”

一句話,令一眾人皆舉起酒杯,不再言語;

三皇子的大半張臉卻隱在暗中,神色難辨。

* * *

宴席散,賓客接連離去。

約莫一柱香前,曾釋青因喝得爛醉、不省人事,而被三皇子吩咐了小廝,帶去客房,準備了醒酒湯。

眼見時間不早,虞懿行詢問了大致方向,攜鞠衣,擡步尋去。

明明來時負責接待、引路等的婢女訓練有素、遵禮得體,現下卻是一個比一個冷漠;

甚至在鞠衣詢問能否帶路時,被冷臉拒絕。

眼見順著指引的方向是越走越偏,虞懿行腳下稍一停頓,在鞠衣擔憂的一聲:“小姐——”下,擡步繼續走去。

手,卻是在摩挲了一路的暗袋扳指後,轉而從另一處,取出了自幼便跟著虞懿行的防身暗器。

夏風悶沈,卷來烏雲,遮蔽了頂空銀盤。

從繁鬧明亮的宴客後花園一路走來,一扇一扇再一扇的院門後,是不見燭火的庭院,是永無止境的疊疊門框。

投落地面的兩道人影,也在逐漸沈陷的環境中,幾近要與昏暗融為一體。

在鞠衣猶豫著再次開口之際,就見前方小院門的後頭,再不是無底洞般的延伸。

跨過門檻,隔著窗紙,溫暖的燭光透撒進院內。

警惕環視一周,是空寂到無聲無息的冷清。

冷汗泡濕掌心,包裹上冰涼的暗器;

虞懿行下意識收緊了正握拳的五指。

靜謐的月色下,連著蟲鳴聲都幾不可聞。

黑色的層層輕紗交疊,將明朗的月色壓入無盡深淵。

來人卻帶著毫不遮掩的動靜。

提著燈籠、舉著火把,勢必要在腳下踩過的每一寸磚地上,亮起足跡。

虞懿行順聲側轉,卻因驟然亮起的環境,而不適地瞇起了眼睛。

劉昌榮擡手止住了身後浩浩蕩蕩一眾下人,獨身一人快步向著虞懿行走去。

還不等虞懿行反應行禮,卻見劉昌榮已是滿臉焦急地握上了她的手,順勢將人給仔細確認了一番後,才如釋重負地松出了一口氣。

就聽劉昌榮開口,隊伍最末尾走上幾名舉著火把的小廝,周全地向二人行了禮後,便進了屋內,將仍不大清醒的曾釋青給架了出來。

一路上,除了起步時,劉昌榮同虞懿行說道:

“這兒離王府偏門要近些,我已令人備好馬車等候,天色不早了——”

說著轉頭,神色漠然地看了眼連獨立走路都艱難的曾釋青,

“早些回恭王府才是最安全的。”

而後,再無他言。

劉昌榮不說,虞懿行也就不問。

二人沈默並肩前行。

稍側的視線內,就見劉昌榮背脊挺拔如竹,目不斜視,全然不見先前那副關心她到略微失態的模樣。

但,那樣的關切做不得假。

明明只是來參加個滿足虞懿行好奇心的宴會,附帶這原本也推脫不了;

現下卻是莫名被牽扯進了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中,看不清也摸不著。

沒多久,暗沈而幽寂的長廊另一側,就被另一團由遠及近的火光給點亮。

來人正是帶上了一眾家仆的三皇子。

見兩隊人馬這般打了個照面,三皇子不敢置信的神情連著這沈底的夜色都掩蓋不了。

“殿下。”

劉昌榮滿面嚴肅地走上前去,

“世子許久不曾露面,妾身便勞煩殿下跟前的侍衛長前去確認世子安危——”

說著,扭頭看了一眼虞懿行,

“原來,是您不久前帶回府的那名女子——打起了世子的主意,還假傳殿下您意思,令世子妃——”

話已至此,一切皆點到為止。

虞懿行就見三皇子面色不大自然地摟住了劉昌榮的肩,貼耳低語了一番,隨後便帶著一大群人,原路返回至王府前院。

待至偏門口,小廝迅速將曾釋青攙扶上馬車後,規矩退下。

一眾下人皆默契退至不遠處,虞懿行正準備行禮致謝後回府,卻被劉昌榮再一次抓住了手腕。

意料之外的行為,令虞懿行眉宇間冒出了些許同年歲相仿的傻氣來。

不遠處的鞠衣見狀,急忙就要上前,劉昌榮的貼身婢女在第一時間,將人拽住。

下人們手中跳躍的火苗,在劉昌榮的身後點出燈火輝煌。

火光刺目,看得正對向光源處的虞懿行,無意識酸紅了眼眶。

“虞姑娘——若是被發現了,你又該如何?”

只一瞬,湊在耳畔的話語就像是燈影強光下,所折射出的錯覺。

短而輕的一句話,卻是字字清晰又明了。

只見劉昌榮親昵地拉起了虞懿行的另一只手,全然一雙閨中密友,在不舍道別。

馬車啟程,漸漸隱沒進無邊黑夜。

車廂內,虞懿行正抱膝坐在角落,視線看似落在醉倒了的曾釋青處,實則內裏虛無。

腦海裏,劉昌榮臨別前的話,正不斷撞擊著壁壘,生出回響。

而那最後看似親昵送行的畫面裏,被靜默開合的雙唇,留下了一句口語。

“你……”

安靜的空間內,被下意識脫口而出話音給撞回了神。

一個激靈,虞懿行讀通了方才劉昌榮的口型——

你欠我一個人情。

角落裏,光影不曾覆上之處,原先爛醉如泥、不省人事的曾釋青,不知何時,已然睜開了眼。

此刻,他的視線正緊緊鎖著獨自陷入沈思的虞懿行,神色清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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